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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 治病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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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上午,在丁家幾條狗的狂吠聲中,白川帶著一臉紆尊降貴,頭一遭經由大門踏進了丁家小院。

老丁迎出來,先喝退了狗,又看了他帶來的藥草,點頭說:“不錯!”讓白川隨便坐,自己則一頭鉆到房裏配藥去了。

白川站在堂屋裏四處打量,只見屋裏幾把椅子上堆滿雜物,一張方桌上也積著厚厚一層灰,衣服、書和藥材擱得到處都是,一望而知房主是個不講究的單身老男人。

白川不由腹誹,地都不掃,虧他還好意思賣藥!也不怕藥草上沾了溏雞屎!

隨即又想到,這藥是拿回去給秋禾吃的,心情頓時十分覆雜,恨不得立刻拿起掃帚幫他通掃一遍。

正在猶豫,又見丁家那條高大的老狗從院裏經過,一臉鄙夷地瞅了自己一眼。

白川一楞,猛然想起自己不僅偷偷抱走一只狗崽,那老狗後腿之所以跛,也全是拜他所賜。——結下這般奪子之仇、斷腿之恨,難得人家竟沒有撲上來撕咬一番,當真氣量寬宏。

一人一狗正四目相對,老丁匆忙出來了。他到堂屋裏東摸西找,尋了柄小秤,又進了房。白川便棄了老狗,慢吞吞跟在老丁後頭,倚房門站著。細瞧之下,老丁受傷的那條胳膊果然也不太靈便。

白川躊躇片刻,打算表達一下歉意,無奈他和老丁這些年相看兩相厭,見了對方都沒什麽好臉,所以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,半天才賭氣似的問:“你……胳膊怎樣了?”

老丁正專心配藥,聽了這話一楞,還以為渾小子尋機挖苦自己,臉色瞬間變得很臭,氣沖沖說:“你還有臉問!不是看你昏了頭,怕真動起手來傷著你,我哪能吃這種虧?”

白川心想,又不是沒真動過手,每次不都打不過嗎?——總算他還記得站在這裏並非為了吵架,於是小聲嘀咕:“誰要你去多管閑事!”

“我不去,難道就讓你這頭蠢驢把天戳出一窟窿來!”老頭子恨鐵不成鋼,邊配藥邊碎碎念:“當天我就叫你出去避避,也好給我省點事!殺千刀的,就是不聽!要是跑出去避個一年半載,怎麽會惹出這些麻煩來?……我看你就是舍不得你那小相好,對吧?”

白川低頭不語,算是默認了。老丁涼涼地看他一眼,又說:“那孩子還挺聰明,叫我幫你們去擺平江家。想法是不錯,不過,你真覺得,你們手裏的那些照片能管用?”

提到秋禾,白川臉上的表情都柔和了,手指在門框上摳著,垂眼淡淡說:“有沒有用,試試也好。”

老丁看他那春情蕩漾的勁頭,好氣又好笑,微微嘆了口氣,說:“我不明白,你這些年一直都謹言慎行,怎麽會把龍牙落到了外頭人手裏?你知道這會招來多大的災禍?懷璧其罪的道理你莫非不懂?——從前的狩師,不惜以身犯險、翻遍深山大澤,只為得到一顆龍牙、一條龍筋;那些達官貴人為了延年益壽,不惜耗費重金,只為求得一滴龍血、一根龍骨!如今他們知道一條活生生的龍在這裏,你以為靠幾張照片就能逼退?不想辦法抓你走,這些人怎麽可能甘心?”

白川默默聽著,從鼻子裏冷笑了一聲,說:“就算他們都來,我也不怕。頂尖水平的狩師是什麽樣兒,我又不是沒見過!”

丁老頭把配好的藥拿報紙包起來,聽了這話,覺得這“頂尖水平的狩師”,說的只怕就是他自己,心裏便起了點惺惺相惜的意思,瞥了白川一眼,說:“你一條小龍就敢這麽狂?聽說過山外有山天外有天麽?”

白川冷冷說:“那又怎樣?不服只管來試!”

老丁把藥遞給他,揮了揮手,說:“滾滾滾!看你煩!”

白川接了藥,卻並沒有走的意思,老丁有些奇怪,說:“怎麽還不走?難道還有什麽話要說?……怪不得你這兩天老是討好我!”

白川立刻怒道:“我才沒有討好你!”

“那你象根棍子一樣杵在這裏,是要幹什麽?”丁老頭看著因為被戳穿而惱羞成怒的少年,心裏好笑,嘴上卻道:“快走快走,我還有事!”

白川提藥轉身便走,到了院門口卻又站住了,躊躇半晌,終於不情不願地開了口,說:“你有沒有什麽辦法,能讓人類變得跟我一樣?”

他生平第一次求人,業務相當不熟,聽起來活像在討債。老丁聽了,卻很詫異,片刻後說:“你是說秋禾麽?要說他那病,有這些藥也夠了。實在不行,不還有你麽?放點血讓他喝不就是了?”

“不是治病,……不光是治病,”白川低頭,又開始摳大門的門框,摳了一會兒,擡頭說:“有沒有辦法讓他變得跟我一樣?不再生病,還很強壯,還……能活很久。”

老頭子再次震驚了,說:“你想讓他也變成一條龍?”

白川遲疑片刻,說:“不是變成龍,是……是像龍一樣的人。”

老丁看著白川,沈吟著問:“你這想法,有沒有征求過他的意見?”

白川沈默片刻,才道:“他也想陪我的。”

老丁沈思半晌,說:“我不曉得。以前倒是看到有古籍上記載過,說是有人遇龍後,就成了仙。——這世上哪有什麽仙?細想想,估計就是那人多活了很多年的意思。但具體怎麽做的卻沒說,……你真想這麽做?”

白川正眼巴巴望著他,聞言毫不猶豫地點頭,老丁又道:“即使是為此而耗去多年修為,甚至丟掉性命也願意?”

白川猶豫起來,十分為難地囁嚅說:“沒有別的辦法?比如我每天都給他血?我……也不想死,我還想……多陪陪他。”

老丁看他都快把自己家門框摳出洞來了,忙擺擺手,說:“好吧,我翻翻舊書,看有沒有什麽法子,有的話再說。”

白川嗯了一聲,別別扭扭道了謝,提藥走了。

老丁站在院門口,扶著門框看少年漸漸走遠,忽然就有些惆悵了。

這傻小子!還是太年輕啊,喜歡上一個人,就恨不得天長地久地廝守著,守一輩子,守到老,守到死。

可這怎麽可能呢?世上哪有什麽一輩子不變的感情?兩個人此時好好的,誰知道什麽時候說散就會散呢?

但唯其如此,年輕才讓人羨慕吧。有過這樣的恣意任性,才能夠稱得上是無悔的一生吧?

六十多歲的老丁,於是想起了自己年輕時的歲月,和一些舊人舊事。想到最後,他象個文藝青年一樣,在門檻上坐著,迎著冷風唏噓不已。

白川把藥拿回去後,當天就在廚房的爐子上煎了頭一服。藥還沒熬好,他就不知從哪裏拿來個白瓷碗,先端了小半碗紅褐色的湯汁,說是藥引子,讓秋禾喝。

秋禾湊過去抽抽鼻子,味道很腥很難聞,卻似乎在哪裏見過。接過來喝了,忙忙地拿茶漱口,才想起來,說:“不對!這到底是什麽?外公在縣醫院住著時,那回我感冒了,你好象也給我喝過這個!”

白川抿嘴一笑,說:“反正是藥,喝就是了。”

“那你還說是藥引子!到底是什麽?”

白川把責任推個一幹二凈,說:“老丁開的,我哪知道?”

秋禾還是覺得哪裏不對,呆想了一會兒,又說:“你是不是騙我!若是老丁開的,你上回在縣城給我喝的藥又是從哪裏來?”

白川轉身就走,門外傳來他毫無誠意的敷衍:“我哪兒知道?肯定你記錯了!”

沒多久,藥也熬好了,剛好沈寶成從菜地裏回來,怕秋禾磨嘰不肯喝,親自端過來。

不想秋禾這回很豪爽,不等勸就拿起碗,對屋頂喝了一聲:“英雄!幹了這杯好酒!”說完咕咚咕咚一口悶了。

可惜畢竟不是酒,一丟下碗,他就皺眉閉眼,一臉痛不欲生地靠在床頭。

沈寶成又心疼又有些好笑,邊讓他漱口,邊嘮叨說:“兒哎,你得虧是沒生在革命年代,不然,被抓住了哪還用嚴刑拷打?一碗中藥你就能當叛徒!”

秋禾不作聲,瞪了外公一眼,瘦得尖尖的臉上苦大仇深。白川拿了紅薯糖來,餵他一勺,聞言打抱不平說:“這不怪他!怪這藥太難喝!”

沈寶成拿過空碗,聞了聞,被嗆住了。果然不止是苦,還摻雜著一股惡心人的味道,老頭子只好鼓勵說:“沒啥!多喝兩回就習慣了!”

秋禾含著糖,口齒不清地控訴:“娘呀,這誰能習慣?這味道!簡直他娘的跟屎一樣!”

老頭子樂呵呵地往外走,小聲嘀咕說:“你又沒吃過屎!”

屋裏的兩個人都怒了,同時朝外喊:

“外公!”

“爺爺!”

……

也不知道是秋禾的病已到了強弩之末,還是丁老頭那屎一樣的藥當真有奇效,總之,連喝了兩天後,秋禾的咳嗽果真漸漸止住了。

沈寶成恨不得給老丁燒高香,還深悔自己請人請晚了,讓他的寶貝外孫額外吃了許多苦,督促秋禾喝藥時也更加理直氣壯。白川則是每天清早必會端半碗藥引子,眼睜睜看著秋禾喝了才會作罷。

等秋禾終於不咳了,挑了個晴好天氣出了烤火房。他先在房門口適應了半晌,最後終於站到院子裏。吸了口冷洌濕潤的空氣後,秋禾發自內心地覺得,從烤火房到院子,這人類的一小步,卻是自己的一大步。

當天白川便和沈寶成商量,要帶秋禾去泡溫泉。沈寶成聽說溫泉對病有好處,二話沒說同意了,只讓他們晚上早點回來,免得誤了喝藥。秋禾坐牢似的在屋裏憋了幾天,一聽要出門,心情十分雀躍,眉眼都是笑。

等白川收拾好衣服食物,兩人便一起上了路。在林間小道上走了一段,等看不見人了,白川回過身,牽住了秋禾的手,兩人相視而笑,情意綿綿,郊游似的往龍巢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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